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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amedi, septembre 25, 2004

威尼斯畫家

Carpaccio《Apotheosis of St Ursula》(detail) 1491

某一個下午,我和一個去過威尼斯的朋友向另外兩個未曾去過威尼斯的朋友講述有關威尼斯的種種。威尼斯作為一個旅遊城市的奇異之處在於它的漂浮座標,一張威尼斯遊客地圖的功能等同一幅畫,並沒有多少實質意義,遊客置身水迷宮之中,只能憑信心跟從巷頭巷尾油漆斑駁的箭嘴而行。我們兩人愈講愈見眉飛色舞,一發不可收拾,明顯比兩位聽眾更要投入。

事後我明白,威尼斯是一座不可言述的城市,你由不同的小巷走出去所見的同一座橋,風景都完全兩樣。聖馬可廣場路路都通,因為每個牆角都會有一個指向廣場方向的箭嘴,但是光看地圖你轉來轉去永遠轉不到,吊詭得很。我是一個喜歡閱讀地圖的人,威尼斯大大打擊了我對地圖的信任,大概這就是它浪漫的理由。

「這是一個封閉的圓圈,在我們凝視畫布時,不知不覺間,我們溫馴地遵循畫家預設的情緒邏輯管道,跟隨著一個迷失的人物,一同於人群中逡巡,然後陸續凝注於其他人物之上。」

這是俄國導演塔可夫斯基(Andrei Tarkovsky, 1932-86)在其著作《雕刻時光》的一段講述。如果把畫布兩字換成威尼斯,情況也是一樣的。他說的這位畫家,正是威尼斯人Carpaccio(c.1460-1525/6),他的作品以威尼斯為背景,當我無法言述威尼斯的時候,我在他的畫中看到一樣的奇妙之處。看他的畫,勝過讀任何有關威尼斯的文字。

Carpaccio《Apotheosis of St Ursula》1491

這幅是不列顛公主烏蘇拉封聖圖,原畫將近五米高,上半部呈拱型,聖烏蘇拉站在正中央接受天上的加冕,她腳下是其它信眾,包括跟隨她殉道的少女,傳說有一萬一千名,畫家畫不了那麼多,但也超過一百個。頡取圖左下方某一小部分,幾個少女抬頭望向聖女的方向。塔可夫斯基形容畫家的作品總是有熱鬧的構圖,有一種懾人的神秘之美。以這幅畫來說,那種美並非來自聖女的形象,而是下方這些殉道的少女。

在熱鬧的構圖中,她們每一個都是主角,畫家為她們分別畫上精緻的髮式和衣襟。即使間或有信眾臉朝向其他方向,你也不會感覺注意力的分散,相反地這樣的處理加添了一種鎖定的情感,因為他們的面容是這樣的祥和。追蹤他們的目光,最後依然是歸一的。

威尼斯的水道和橋勾過來搭過去,似是沒有章法,但只要你心中有一個要去的地方,你毋須擔心,它們總有辦法把你帶往那個地方。你一直相信的地圖反而一點用處沒有,當你能夠丟棄地圖的時候,你便開始真正融入威尼斯的世界,也許就能明白塔可夫斯基對畫家的這番讚美:

「……我們會感受一種天機將洩的騷動。直到數個小時之後我們才能開始體會畫中的祥和。但是,一旦我們了解它之後,我們將永遠生活在它的美,以及初識它的喜悅之中。」

Tempera on canvas, 481 x 336 cm, Gallerie dell'Accademia, Venic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