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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amedi, août 26, 2006

特別徵集


這裡每篇文章,都面對著一幅畫(個別是雕塑),而且多數是油畫。
有一件事,我必須坦白,放在這裡,真是委屈了它。
我盡量列舉每件作品的藏點,希望有一天你會跟它面對面。
因為你會看見任何印刷品或媒體皆不能轉載的細節肌理,作品的話語。

所以,要是你曾經或將會有機會跟它面對面,可否請你拍下來給我?
  • 拍攝的作品要在這裡或無啦啦讀啦出現過
  • 若是其他作品,請註明畫家及作品資料(若知道)
  • 照片呈現的不只是作品本身,還要有周邊的環境或人物(如二圖例)
  • 但作品在照片中是可以辨認的
  • format: jpg
  • 照片盡量大
  • 盡量附拍攝日期(年份)及地點,可公開的攝影者名字
  • 如已上載,可以在留言內提供連結,或電郵至
  • 照片或會在此公開,必先取得同意,並註明攝影者名字。
  • 謝謝!

jeudi, août 03, 2006

bienvenue chez moi!


新帖:
誰會記念他們的母親?



並且,我記念她:不倒女孩(streaming thoughts, flowing vision)

samedi, mai 28, 2005

目錄


samedi, avril 23, 2005

穹蒼下


訪問過Wim Wenders的記者朋友,莫不對他讚不絕口──沒有架子、和藹可親……我雖然沒有親眼見過導演,但看過他的電影《Wings of Desire》(1987)後,我也是相信的。他對天使一角投注了極大的溫柔,令我以後都對穿黑色長大衣的中年男子有著好感,每次走進圖書館(摩頓台中央圖書館除外)都覺得他們輕輕陪在我身後。

我們以為天使都是潔白的,永遠是笑意盈盈的小嬰兒;再不就是長著七彩翅膀的少女,導演的詮釋頗為破格,但更早期的大膽設計是來自十三世紀意大利畫家GIOTTO(1267-1337)的作品。畫家在《哀悼基督圖》裡描繪了天使與馬利亞、約翰等人向著耶穌的屍首哀哭的情景。

看著看著,我想起《大長今》 裡鄭尚宮、韓尚宮、長今媽媽的含冤而終,叫長今傷心欲絕,也叫忠實的觀眾哭得死去活來。這幅畫,也算是相當煽情吧,馬利亞固然是悲白頭人送黑頭人,撫著耶 穌的胸膛,不能自已;約翰更是呼天搶地張開雙臂,十分之激動;其他婦女也不敢把耶穌的身體放在地上,仍是畢恭畢敬地托住……而天上的使者,一個個都哭得面容扭曲,痛苦非常,用盡各種肢體語言去表達那至極的哀傷。畫家真是很大膽,以前的天使總是金光燦燦,雍容華貴,哪能這樣放下身段,宣泄情欲?

《大 長今》受歡迎正是因為我們對長今的生命找到認同,她的情緒主導了我們的情緒。《大長今》熱潮也許轉過頭就淡去,但其中的人性與某些美好的精神,將肯定會繼 續存在,於下一部作品中再次成為牽動人心的話題。畫家所做的也是如此,他不執持於表現至高的神聖,反而重視原始的情緒表現,體恤民情。天使與人同悲同哭, 而不再是一個漂亮的裝飾而已;宗教也是如此,是真實至極,穿透肺腑,而不是遠距離的觀看、形式上的理解。

原作濕壁畫藏於意大利Scrovegni Chapel, Padova

延伸閱讀:修士影迷

延伸講堂:趙廣超(31.3.2006,藝術學院)
從Giotto學識Dignity。這是繪畫史上第一個「沉痛的背脊」,這個背脊是一個漣漪,由此,西方(繪畫)構圖已然形式,其他一切都只是花邊,漣漪蕩開去,連Da Vinci都要讓開。
指的是畫中央背向我們的那個人,畫家前所未有地以一個背影置於如此重要的位置,除了是透視及構圖的突破,亦是很高章的演繹,像一個會用背影演戲的演員或一個導演指導演員用背影演戲,是很不容易的,那便是dignity,明明是可以讓你看正面,卻知道只要一個背影便足夠,那便收斂更深層更醇化的力量。說這是一個漣漪很是優美,我的理解是,Giotto能有此一著,基本上已是指出並且很漂亮地示範了怎樣跨過虎度門,西方繪畫由此正式開始演出,這之前的一切相比來說都只是排練而已,所以學畫的人叫他繪畫之父,他起了一個頭,之後要怎麼演繹便看後來者各自修為了。
聽趙廣超說「沉痛的背脊」,他說的不多,但很精采,我也很興奮。他點出了一個重要的源頭,的確是不必多言。碰巧那天課前我看脊醫,背脊經歷了一次痛苦的醫治(見〈新的一樣〉),便份外有親身的感動。


【更多趙廣超講堂節錄,請看comments。】

samedi, avril 16, 2005

馬利亞上好的福分

Vermeer《Christ in the House of Martha and Mary》1654-55

我很意外地發現我喜歡的荷蘭畫家Vermeer(1632-1675)原來畫過這麼一張有關耶穌探望兩姊妹的作品,此前翻看他的畫冊都沒有見過。畫家現存 的作品並不多,大約只有四十張。最有名的荷蘭版「牛奶妹」,就印在跨國乳業集團用的乳酪杯上;另一個戴一只珍珠耳環的女孩,也因為小說和電影的借題發揮而 頻頻曝光;相對來說,他早期的作品就很少被提及。

今次畫中故事的主角是姐姐Martha。耶穌來到她們的村莊,姐姐就把他接到家裡作客,然後就埋首在廚房中準備各樣的食物。很多人都有類似經驗,客人應邀來到家中,自己既要張羅茶水小吃,又不能 把客人撇下不顧,特別覺得分身不暇,心裡不期然就會焦急起來。姐姐終於端著一籃麵包出來,卻見妹妹坐在主的腳前,正聽得入神,而耶穌也很自在地對她講話, 姐姐心裡就不是味兒。

姐姐肯定也喜歡聽耶穌講話,只是耶穌來訪,難道讓他空著肚子?姐姐覺得委屈,忍不住抱怨:「主啊,我妹妹讓我一個人在幹活兒,你就無所謂嗎?叫她來幫幫我 吧。」我覺得這個故事很有辦公室特色,許多人自覺很勤力,但總不及那些「不做事」的同事得上司的歡心,因此常常覺得不公平,發自內心地流露出不悅與怨懟。 姐姐看來是那麼無辜,理應會博得很多同情。

然而耶穌這樣安慰她:「Martha, Martha,你既憂心又擔當這許多的事。其實只有一件事是不可少的,你妹妹就選擇了那最好的部份,是不會被奪去的。」這句說話又是耶穌一貫的風格,並不 糾纏原來的問題,而直指問題的核心。姐姐認為這許多的事,她一個人做不完,妹妹不做她不高興。耶穌卻反指,這些事到底有那麼重要嗎?
我們往往過份看重自己 手上作的事,一心一意要完成,不願意出差錯,因為事情做得好不好,總是被看為負責人能力的指標。誰都知道辦公室的事沒有完的一天,一件還未完成就有另一件 事接踵而來,我們常常會變成整個運作的其中一件工具,停不下來,也十分累。
如果耶穌是我們的上司,他原來只看重一件事,因為他的任務是傳講天上的訊息,目的是要更多的人生命得改變。雖然姐姐是為他幹活,但她依然憂柴憂米,她的生 活沒有改變,她白忙了一場。耶穌就覺得很可惜,因為在他看來,一切很簡單,他什麼都準備好了,但姐姐卻去忙別的事,而且還想把妹妹拉走去忙那些不重要的 事,耶穌怎麼可能會喜歡呢?
【按:本文原題〈白忙了一場〉】
Oil on canvas, 160 x 142 cm, National Gallery of Scotland, Edinburgh

samedi, avril 09, 2005

二樓的天使

Fra ANGELICOThe Annunciationc. 1438

  西西在四月號的《香港文學》有一篇文章〈修道院〉,她參觀了意大利的聖馬可修道院, 特別讚嘆Angelico這幅濕壁畫《天使報喜》。當然,畫家是十分出色的畫家,很多人喜歡他的作品絕不出奇,但我仍是掩不住興奮——西西是不是也跟我一 樣,從庭院爬樓梯上二樓,樓梯分成兩段,中途轉右,上到盡處,這幅畫就迎接我們。西西爬完樓梯心跳是不是也有點快,直至在和的日光中,被天使和馬利亞安頓 了心神……

  畫家不單是一位畫家,他還是一位修士,而且是天使般的修士Fra ANGELICO(約1400-1455)。據說,畫家在畫畫之前,總是先禱告,才執起畫筆。而每畫耶穌受難圖時,畫家都要流淚,由此我們可知他畫畫必是存著謙卑的心。
  畫家作為修士,一生過著簡樸的生活,甚至拒絕教廷委任以大主教的職銜,專心奔走為多個教堂修院繪畫裝飾畫,所得報酬皆奉獻給修道院。應該說,畫家是把一生都奉獻了,他在自己的墓誌銘表示,情願世人歌頌他的虔誠與仁慈,而不要只記著他的畫。
  是因為這樣的緣故,畫家的馬利亞才有那個表情吧,她欠身低頭,抬眼看著天使加百列,眼神顯示出她對一生的奉獻已下了決心,秀氣的鼻子下,有一張安靜的嘴兒。我覺得馬利亞的手有點大,看來是一雙會幹活的手。而加百列呢,帶著笑意的眼睛,一直看進童女馬利亞的眼裡去。

  「因為,出於神的話,沒有一句不帶能力的。」《路加福音一:37》

   我從樓梯爬上來,看著她們看著對方,漸漸調節了自己的呼吸,畫家可是知道樓梯有點長,所以在這幅牆上繪畫這幅畫,並不會太接近窗邊,但日光能柔柔的透進 來。我不敢述說那顏色,因為整個空間,在我的呼吸平復後,充滿著一種如馬利亞眼睛那樣的情緒,在我眼前的光,是前所未見的聖潔,除此以外我不能想到別的形 容詞。
  那一天,當你參觀聖馬可修道院,請你加油,爬上二樓,在樓梯頂端,聽聽自己的心跳和呼吸,如何一點一點地平復。

原作濕壁畫藏於意大利Dominican Convent of San Marco

samedi, avril 02, 2005

六百年前的通識

十五世紀的意大利畫家MASACCIO(1401-1428?)所畫的《三位一體》,底部是一個石棺,裡面是一具骷髏,刻著一句墓誌銘:IO.FU.GIA.QUEL.CHE.VOI.SIETE:E.QUEL.CHI SON VOI.ANCOR.SARETE,譯成英文是:I WAS ONCE WHAT YOU ARE: AND WHAT I AM YOU WILL BECOME。天主教墳場已把它翻成對聯:「今夕吾軀歸故土,他朝君體也相同」。
MASACCIO《Trinity》1425-28 上:濕壁畫全圖 下:局部(聖母)
畫家卒於羅馬,可能是在1428年,也可能是早一年,未有定論,但肯定是歸了故土。在時間的長河裡,畫家活了非常短的時間,像一根火柴,一下子就燒完了,但它的火焰卻照亮了世界從前不被發現的一部分,而且燃點了燈臺,讓光延續下去。
火柴單獨一根是沒用的,還得有東西跟它磨擦,擊出火花。畫家當時遇上建築大師Brunelleschi,學會了數學比例法,沒想到竟然是數學改寫了繪畫史,他畫成了第一幅以完整的透視比例顯現深度的《三位一體》。一位畫家以數學理論為繪畫探索出一個全新的視野,這個例子可以印證通識教育的成功,教統局不妨參考。
從前身邊愛畫畫的同學,大多數都有數學恐懼症,她們一心要向繪畫設計方向發展,也早已把其他理科放棄了;如果我早點知道畫家的故事,也許可以借來鼓勵她們。而美術科老師也從不越軌,當年學校的正規美術課只延續到中二,中三開始可以自選美術、家政或自修,每週兩節而已,那大概可以稱為手工藝班,老師從來沒有跟我們提起過任何一位畫家的名字,現在想想覺得很不可思議!
希望將來推行通識教育以後,同學們可以從Masaccio學習比例,從達文西學習人體與科學,從Delacroix學習法國大革命,從El Greco學習悲憫之心,從Caravaggio學習罪與寬恕,從Rembrandt學習個人成長,從Vermeer學習時間與忍耐,從Velázquez學習階級與平等,從Van Gogh學習疾病與健康*……從繪畫認識這個世界從前未被發現的一面。*按:以上畫家作品容後再談。
這世界存在著各種各樣的奧祕,我們活在其中,但我們並不知道,直至畫家把它放在我眼前,我才懂得驚艷,事實上那也只是大自然的仿製品。人們花了多少個億去購買收藏名畫,卻天天不顧一切地糟蹋著這個世界?
原作濕壁畫藏於意大利Santa Maria Novella Museum and Cloisters

samedi, mars 19, 2005

怪畫一幅怪畫

Tintoretto《The Last Supper》& details, 1592-94


以前參觀過電影後期製作公司,沒想到有那麼多機器,黑漆漆的房間內,牆上都是熒幕,控制台上一堆堆的鍵和按扭,仿若想像中的軍事司令部,極易產生幽閉恐懼。看他們寄來的單,我只知道這一行很賺錢,卻原來投資亦很大。難怪,精明的香港觀眾有時會指明看某齣電影只為它的電腦持技,正如一場婚宴,不管客觀條件多麼不濟、整體菜色平平無奇,單單為那道紅燒大排翅,也值得出席一下,悶足全場也在所不惜。

電腦突破了許多畫面上的局限,確是叫人嘆為觀止。人類的聰明永不滿足於目前所見所聞,這是我們的特性,也是歷史推進的關鍵。十五世紀的意大利畫家Masaccio (1401-28)是繪畫特技的先驅,當時的特技是透視法,他以一幅《三位一體》示範了如何在一個平面製造深度空間。在他以前,一個平面就是一幅牆,牆畫上的人總是一字排開,或上下左右鋪展著,正面或側面或三七面,都是剪影,頂多加點陰影,像浮雕。

想像我在當年,看《三位一體》是多麼大的震撼!這本來不是一幅牆麼,聖父聖子背後怎會凹陷了進去,難道他們挖了洞?也沒有呀,嘖嘖,真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真是一幅怪畫……

但我想說的是另一位意大利畫家Tintoretto (1518-94),透視法到他手中徹底脫胎換骨、出神入化。晚年的這幅《最後的晚餐》已經有很強的電影場感──那不是一般的角度,細看一陣,啊,竟已腳不到地了,我甚麼時候飄了起來?叫人有點暈眩……

我在威尼斯聖洛可學會(Scuola Grande di San Rocco)看他的天頂畫,使用會場提供的鏡子,從鏡子的倒影看,初時還覺得很有趣,不多時即感到頭暈腳軟。Tintoretto用色詭異,人物常有出人意表的大動作,極盡不可思議,有人說他的腦袋相當可怕,現今的說法是怪誕,說不上十分流行,但有極多忠實擁躉,Tintoretto的擁躉是塞尚,他說:「丁托列托是真正的畫家,就像貝多芬是真正的音樂家,柏拉圖是真正的哲學家一樣。」

真的,Tintoretto有他極其獨特的地方,最明顯一點是他的作品極難複製,因其本身極其複雜、色調古怪,即使是複製了,也沒有任何印刷品能裝載得下,真是怪畫一幅。

Olio su tela, 365 × 568 cm Venezia, basilica di San Giorgio Maggiore

samedi, février 26, 2005

紅色房間

DEGAS《La Coiffure》c.1896

Matisse(1869-1954)在1918年買了Degas(1834-1917)的這幅畫,其時Degas剛去世,所以,他不會知道Matisse買了他的畫吧。這幅畫幾乎只有紅色,叫人聯想到 Matisse的《紅色房間》,但《紅色房間》是在Matisse買畫前老早就畫好的。如果我是Matisse,我也會對前輩的這幅畫產生莫大的親切感; 如果我也有一個紅色的房間,我會希望房間內能掛上Degas這幅畫作,那不是很理所當然嗎?


MATISSE《L'Atelier Rouge; Le panneau rouge》1911

Degas 畫這幅畫的時候,視力已很不濟,但我們可以 看到這個時期的作品,用色及筆法明顯更為大膽。Degas常常畫芭蕾舞孃,他對女性的線條非常稔熟, 她們的額頭到鼻尖、下巴至鎖骨、眼簾垂下的弧線,以至一舉手一投足,如在眼前,觸手可及,仿若連綿不盡的瞬間,也許正如舞台的絲絨深紅布幕,一幅接一幅打 開又拉上,開合之間都是紅色的印象。一個失明的畫家,也只能憑印象作畫。

一 個畫家即便是失明,他仍是一個畫家,他並不會就此喪失畫畫的慾望與能 力。當他眼目不在當下的世界時,他看到的全然是印象的世界,雖然他本人並不特別喜歡 印象派的名稱,但他作為當中一分子,似乎比任何人都更有說服力。我想這樣子作畫實在是很艱難的,他並不能一直堅持下去,但看這幅幾乎只有紅色的作品,綿綿 密密的,很難不受感動。

DEGAS《Woman Having Her Hair Combed》c.1892-95

看 這兩人,替人梳頭的一個十分認真,被梳的一個也十分投入,兩人都不說話,彷彿梳頭是一件很神聖的事情。Degas以前就 很喜歡畫女性梳洗、作日常瑣事, 如洗衣服熨衣服。他的模特兒真正在生活著,畫家如同不存在,她們像貓一樣,當著眾人面前舔遍自己的身體,一絲不苟的。畫家自己亦承認,他過於習慣把女人看 成是動物一樣,別人問他為什麼他畫的女人總是那麼醜,他竟也老實答曰:因為,總的來說,女人就是醜啊。

他不知道哩,在他以後的晚輩,真是畫出一個比一個醜的女人,而且名氣一個比一個大。大家一開始還大驚小怪的,後來看多了也就接受了,而且並不覺得有什麼不對的地方。
原作油畫屬英國倫敦National Gallery(上)
美國紐約Museum of Modern Art(中)
原作紙本pastel屬私人藏品(下)

jeudi, février 03, 2005

我沒有答案

VelázquezDon Diego de Acedo (El Primo)》c.1645
The Dwarf Sebastian de Morra》c.1645

Velázquez廿四歲受聘入宮,在宮廷服侍三十七年,然而我相信至少畫家的畫筆仍然是忠於現實的,不然的話他畫王室人員就好了,何必要畫弄臣和侏儒呢?相比那些達三米高的巨幅王親馬上雄姿,這一系列一米見方的小畫傳達的精神效果要更強烈得多,顯示畫家絕非一般宮廷畫師。

我小時候並不知道《雪姑七友》中的小矮人其實就是侏儒,那時甚至還不了解侏儒到底是一種民族還是一種疾病。同學中有一位身材特別矮小,一直只長胖不長高,不幸成為友儕的焦點,雖然不會天天針對她的高度,但大家都特別愛找她樂子,有事沒事總搭一搭她的膊頭、摸一摸她髮頂,也總不先問一問她是否願意,都把她當成寵物了。

同一件事在十七世紀的西方也是一樣的,自中世紀以來王室都有習慣為侏儒提供疪護,但侏儒進了宮,雖有華衣美食,卻是不可能跟其他人平起平坐。王室自覺待他們不差,但他們終歸不是寵物狗,人們常常不為意自己的殘忍,而這一點Velázquez看得倒是很透徹。其實畫家也是很會畫狗的,或是活潑或是神氣或是慵懶,畫得可好吶,畫狗畫得好的還有其他人,但願意為侏儒認認真真畫肖像的,恐怕只有畫家一人。

畫家畫的侏儒有的是弱智有的不是,但他們在宮裡的作用大同小異,無非是為沉悶的王室生活製造一些笑話的題材,他們有時會模倣王室成員的舉止談吐,就能令被模倣者捧腹大笑,因為在這種設計下,侏儒本身就是可笑的對象。事實上很多侏儒都特別機靈過人,他們很清楚自己在做什麼,而我翻看博物館的資料,好幾個肖像中的侏儒都活得很短,不知道有什麼相關原因。

畫家畫他們,也不忌諱,就讓他們的腳朝著人,或者讓他捧著一本巨大的書,顯得那麼格格不入。但這些都不影響畫家跟侏儒之間的交流,侏儒被造像的時候,不動也不笑,暫且放下叫人疲累的工作(取悅別人是多麼疲累的事)。畫家與侏儒就維持著這樣的位置局面,是一種很奇異的介乎坦然與緊張的氛圍。他們互相盯著,畫家畫了出來,變成是侏儒在盯著我們看。捫心自問,看他們的眼睛叫我不安,他們的眼神幾乎是嚴厲的,不留餘地,雖然不發聲,卻帶著質問的成份,我想我知道他們心裡的問題,然而我知道我也沒有答案。
Musée du Prado, Madrid

原刊於2005年2月《萬象》(第7卷第2期)〈Prado的金枝玉葉〉,之三,完。

mercredi, février 02, 2005

王后脖子痠痛

Velázquez《Mariana of Austria》1652

《Las Meninas》有一種不能被仿製的竅妙,原畫中有一面鏡子,反映了國王伉儷朦朧的倩影,當你站在畫前,理論上國王伉儷就站在你身後。於是Prado館方 很聰明地分別放置了兩幅也是Velázquez繪畫的國王伉儷的肖像,在《Las Meninas》的正對面,恰好為畫中的鏡子延伸出一個合理的空間。

當觀眾都擁蔟著《Las Meninas》一如小公主的僕人,我卻被王后的肖像吸引住,看著她那個納悶的表情,直至脖子痠痛起來。

肖像中的Mariana王后那時只得十八歲,但已下嫁她的舅父國王Philip四世達四年,她原先是許配給王子,但王子和前王后都相繼去逝,國王後繼無人,就娶了十四歲的她。

這是很典型的西班牙皇室肖像畫,她穿著極其華麗的深黑大罩裙,束著細腰,兩臂被大傘裙撐著必須擱兩旁,頭上紮滿誇張的辮子,還夾了一條巨型的羽毛尾巴,益發襯得臉兒小小的,並不顯美麗。她看起來脾氣不大好,帶著皇室的傲慢,沒有笑的意思,嘴角隱若朝下,不太耐煩的樣子,也許長時間為畫家造像,脖子亦有點痠痛僵硬了,只不過不動聲色而已。
Velázquez《Coronation of the Virgin》1641-44

其實王后又沒有得罪我,我為什麼一口咬定她不美呢?實在是因為Velázquez畫過真正的美女,他所畫 的聖母馬利亞可以說是典範,在《Coronation of the Virgin》(1641-44)裡,馬利亞垂著眼簾,多麼柔美,他很真實地把西班牙少女那種像水果一樣鮮嫩多汁的感覺畫了出來。

王后的臉本該也是少女的臉,理應有著一樣的顏色,她的胭脂與髮上的蝴蝶結屬同一色系,這種嬌嫩的紅色其實很適合她。她兩只腕上也戴著這樣的蝴蝶結,我注意 到她的手很小,拿著白手絹,略為調節了巨大黑裙的壓迫感。但她整個人只露出了小小的一張臉和兩只小手,裙子下的身體彷彿不太真實。

Velázquez《Prince Baltasar Carlos as a Hunter》1635-36(上)
Queen Isabel of Bourbon Equestrian1634-35(下)
王后的裙裾點綴著細緻的銀線裝飾花邊,還有頭上那頂毛毛尾巴中的 紅色部份,畫家都用很跳躍的筆觸處理,輕鬆得有點難以置信。法國印象派大師Manet在二 百年後到訪西班牙時發現畫家的作品,他寫信給他的畫家老友Henri Fantin-Latour,信裡讚美著Velázquez是畫家中的畫家,句子斷續得有點上氣不接下氣,然而字字透露著一種戀愛一樣的帶點迷惑的喜悅, 自此掀起了法國印象畫派浪潮。此前,畫家的畫一直靜靜地待在皇宮裡,無人知曉,是西班牙最美麗的秘密。

畫家是國王最鍾愛的宮廷畫師,自從進了皇宮就一直待到死那天,大半生都為國王及他的王親畫肖像。這批沒落的皇室成員中除了那早夭的王子,沒有一個是美麗的,但畫家依然有本事化腐朽為神奇。看著那些王親國戚穿著全套厚重繁瑣的華衣騎在馬上,眉梢眼角盡是威風,誰能不厭煩呢?但連這最無聊的狩獵造像他也繪得 極之生動,叫人無話可說。

據說國王很會品味,喜愛美食、女色、藝術及狩獵,王后後來又很會花錢,西班牙皇朝就在戰爭中衰敗;一如那襲華麗的黑裙子,包裹著被隱藏的、蒼白的、未成熟的身體。


原刊於2005年2月《萬象》(第7卷第2期)〈Prado的金枝玉葉〉,之二,待續。

mardi, février 01, 2005

十七世紀西班牙宮廷snap shot

Velázquez《Las Meninas》1656-57

如果Mona Lisa是羅浮宮的鎮館之寶,那麼馬德里Prado國立美術館的寶應該就是Velázquez的《Las Meninas》(1656-57)——這是一幅屬於十七世紀的西班牙宮廷snap shot!

相對於目前華語電視媒體大行其道的禁宮連續劇,《Las Meninas》雖然只屬單元劇,也絕對是嘔心瀝血的力作,單單一個平面就能引人入勝。畫家本人正為國王王后繪畫肖像,小公主Margarita由眾僕人 擁蔟著進來,成了整場戲的重心。

這種側寫有點似早幾年風靡文化界的美國季度電視節目《West Wing》,哪怕外面正亂得天翻地覆,幕僚上下仍顧得著眉來眼去,格外耐人尋味。

Picasso《Las Meninas》1957

難怪連畢加索也深深為前輩的創意折服,整整三百年後,畢加索七十六歲的時候,花了足足四個月,以前輩的大作為藍本,一口氣繪製了四十五幅《Las Meninas》(1957)的立體派變奏,現在都存於巴塞隆拿畢加索美術館內一個特別展廳中。

名 畫落在畢加索手上幾乎都看不出原來的樣子了,但那些重要 的基因還是在的,他最先畫的是一幅大畫,整個地把當年前輩的宮廷畫室打散,再把逐個細部組合起來,snap shot變成一幅黑白照。然後他又再逐個細部分拆,小公主、侍女、侏儒和狗都獨立地繪成一幅幅小畫作。最快的時候,他一天可以完成六幅這樣的小畫,絕對是 老當益壯。

Eve Sussman, stills from《89 Seconds at Alcázar》2004

2004年紐約的Whitney雙年展,媒體藝術家Eve Sussman也製作了一個HD錄像作品《89 Seconds at Alcázar》重組這個經典場面,叫評論界嘖嘖稱奇。

Sussman’s inspiration for the video was her first glimpse of Las Meninas at Museo Nacional del Prado in Madrid where she was amazed at the snapshot-like quality of the painting, which predates photography by centuries.





原刊於2005年2月《萬象》(第7卷第2期)〈Prado的金枝玉葉〉,之一,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