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愛的你

Georges de LA TOUR《The New-born》1640s

你 今天偶然上網看看，無意中來到這一頁、被這幅圖畫吸引？還是你一直／間斷地有閱讀這個專欄的習慣？不管如何，我都感謝你。因為你的緣故，令這篇文章的生命 得以延長。有你讀我的文章，它至少完成了一次閱讀的生命。若是某一節句子、某一個意念或想像能喚起你另一些相關或無關的感動，我就特別再感謝你，是你使它 的生命得以擴張和延長，因為它曾經進入你的心，並且將會隨著你活下去。

我也要感謝給我回應的讀者，你們是我的見證，是我信心的確據。看Caravaggio《施洗約翰》(上）的 時候，我說寫作有如一個人在曠野，一定會感到孤單，我早有心理準備──我在沙漠中撒種，種子落在地裏就不見了，我頂多能依稀看見沙上留下的足印；要是來一 陣風，更是無影無蹤，甚至連自己在哪兒都弄不清楚。於是，你能想像，當我看到我的讀者給我書信，就像我在沙漠中看到花朵一樣振奮！

在沙漠種花，我漸漸學會等候。等候是沒有限期的，跟等巴士一樣──你等它，它不來；你不等它，它倒是來了！而且要麼不來，一來總是多於你想要的。等候是鍛練人心的工具，慢慢我們知道要更謙卑、更安靜、更有信心……

Rembrandt晚年喪子，畫了一幅《西面與聖嬰》(中），他的兒子是等了很久才有的（先前夭折了三個孩子），奈何仍是比他早歿，我每次想到他的故事，總是心酸。然而他作了這幅畫──先知西面老得眼也睜不開了，仍是穩穩地抱著小耶穌，完成了一生的等待，他的面容出奇地平靜。

為了這幅畫，我也願意等候，算是一份聖誕禮物，它是法國畫家Georges de LA TOUR（1593-1652）的作品，他留下的作品甚少，然而幅幅都精采，這幅卻被譽為是最好的。

印刷品也許看不出來，等你有一天看到真的它，你會知道，看起來簡單的畫面上，所有光亮處，都是畫家用筆尖輕輕點出來的，以致你能看到耶穌幼滑的鼻尖與額頭，母親的衣襟也是那麼的細密，那奇異的紅色與背光的手透出萬暗中的光華，我們看不見燭火，但它無處不在，是不是？ （下，完。聖誕平安！）

原作油畫藏於法國Musée des Beaux-Arts, Rennes

同系列上篇〈在曠野做什麼〉；中篇〈等候一個沙漠〉

等候一個沙漠

REMBRANDT《Simeon with the Christ Child in the Temple》c.1666-69

這 是REMBRANDT（1606-1669）晚年喪子後畫的最後幾幅畫之一，調子如此地沉暗，你也許都聯想不到這會是一個聖誕故事。是的，老人懷抱中的嬰 孩正是耶穌。

如果你不認識這位老人，也不怪你，實在是因為從來有關聖嬰降生的圖畫一般都不畫他，大家熟悉的是牧羊人和東方來的博士，探訪送禮，星星引路， 天使和唱……等候已久的彌賽亞降生，理所當然是高潮時刻。在這之後的細節就很少被提到，而且主角還是一位老人，畫面上的戲劇感自然是不及馬槽的場面。

老 人是耶路撒冷一個大好人，名叫西面（Simeon），他深信在自己有生之年必能得見基督，又果然被他等到了，馬利亞和約瑟抱著耶穌進入聖殿的時候，西面也 進去了，就見到耶穌。這是一個他等候了一生的時刻，而且他知道當他等到了，也意味著他差不多時就要死……這種心情對我來說，光是想像都頗有難度，這實在可 以是一幕很經典的舞台劇場面，最適合考驗演員的功力。

西面有這份信心和盼望，叫他有能耐等候了這許多年，理應十分老練了。可是抱著耶穌進來的馬利 亞卻是童女產子，頭一胎就折騰成這樣──大著肚子逃難，還要在很惡劣的環境下分娩，以目前的判斷，大家都會很擔心她患上產後抑鬱症。但西面向馬利亞講的偏 偏是帶有刺激性的說話：

「這孩子被立，是要叫以色列中許多人跌倒，許多人興起；又要作毀謗的話柄，叫許多人心裡的意念顯露出來；你自己的心也要被刀刺 透。」《路加福音二章》

馬利亞的 心情我恐怕也是難以完全體會的，這話叫人多麼難過，可是又一點不假。西面等待的是一個既真實又殘酷的預言，我回想自己過去的很多次等待的經驗，沒有錯，等 待的確是這麼一回事。電影院內播著這個廣告──告訴我們一生花多少時間等、等運到、等女朋友、等位食飯……男演員的表情十分有趣，從始至終沒有變過，因為 發呆而微張的嘴總是保持固定的形狀。真實的生活中我們就沒有那麼幽默，等候是很折磨人的狀態。

我們常常等候一個時候的到臨，以為會是轉機，令目前的境況有所轉變，譬如我們等候入大學、等候畢業、等候結婚、等候基金上市、等候孩子長大、等候董建華發落……等候，其實好似一個沙漠，我們偶然會遇上綠洲，但人生是不會停止的，我們終竟不能在沙漠過一生，當你找到一個綠洲，意味著下一個綠洲在更遠的地方，你就要走更長的路才能稍息。

如果西面像我們一樣一邊等候一邊幻想，他不可能說出那樣的話，我覺得他的等候其實是一種預備，整個過程是一項工作，他極之盡責，以他最高的信心去完成他的任命，以他一生的時間作為信心的確據。（中，待續）

圖片出處及原作油畫屬瑞典Nationalmuseum, Stockholm

同系列上篇〈在曠野做什麼〉；下篇〈親愛的你〉

在曠野做什麼

CARAVAGGIO (?)《St. John the Baptist》(年份不詳)

驟眼看，這幅畫像不像那些法國香水廣告？事實他卻是少年施洗約翰。從前我說過他的死*（希律因為繼女為他慶生跳了一支絕色的舞而賞賜她，她的母親施詭計指使女兒要施洗約翰的頭，約翰就被斬首）*（見〈他作的畫，他作的事〉），現在來說說他的生。

他 比耶穌早生六個月，他的母親是馬利亞的親戚，馬利亞剛剛懷孕時就去探這親戚，因為她自己是聖靈感孕，心情可想而知。至於這親戚懷了約翰也是不容易的，因為 她年紀已老邁，就連她丈夫身為祭司也不信他們真可老來得子，因這不信，竟然就啞了！馬利亞來到他們家中問安，約翰在母腹中就立即歡喜跳動，因此不等馬利亞 開口，約翰母親就知道她懷孕了，於是她祝福馬利亞，令童貞女十分鼓舞。

到約翰出生的時候，鄉親父老都來慶賀，本來是要按著族譜給孩子起名，但約翰父母及時阻止，他爸爸在板上寫上孩子的名字，按著天使的話給他起名叫約翰。說時遲那時快，他的口立時開了，舌頭也舒展了！這麼奇的事自然傳到街知巷聞，約翰的出生名副其實是一個傳奇。

這個孩子是被揀選的，不喝酒不吃人間煙火，當他漸漸長大的時候，心靈夠強健了，就開始住在曠野。我們住在城市的人或者對曠野沒有什麼概念，我想起美國的Death Valley──曠野，以我們的認知來說，曠野和沙漠無分別，等於是什麼都沒有，大概是有風啦，把巨型乾草球吹過來吹過去……難怪約翰只吃蝗蟲野蜜、披駱駝毛，我猜想約翰有本事張羅這些東西都已經很了不起！他去曠野做什麼呢？

神學院的孫寶玲牧師這樣說，請讀《路加福音三：1-2》──

「該撒提庇留在位第十五年，本丟彼拉多作猶太巡撫，希律作加利利分封的王，他兄弟腓力作以士利亞和特拉可尼地方分封的王，呂撒聶作亞比利尼分封的王，亞那和該亞法作大祭司。那時，撒迦利亞的兒子約翰在曠野裡，神的話臨到他。」

CARAVAGGIO《John the Baptist (John in the Wilderness)》c. 1604

《聖 經》述說以色列的歷史，經過了二千年，這些曾經顯赫的名字對我們來說極之陌生，但誰管他們是王是巡撫甚至是大祭司，神的話都不臨到他們，偏偏卻找到在曠野 中的約翰，神的話就臨到他。約翰在曠野，沒有家人沒有女朋友，徹底是一個人，他知道自己有特殊的任命，但在這樣的光景，一般人難免都會感到孤單。容許我想 到自己，寫作是公認的孤單的工作，我一個人在寫的時候，我的房間也就是曠野了，縱或有人在身邊走過，我也是不願意講話的。孫牧師的提醒，叫我重新有了一點 踏實。 （上，待續）

上圖是否出於畫家之手尚未有定案，藏於瑞士Kunstmuseum Basel；
下圖是畫家同一主題的作品，藏於羅馬Galleria Nazionale d'Arte Antica

同系列中篇〈等候一個沙漠〉；下篇〈親愛的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