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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amedi, octobre 16, 2004

馬奈的西班牙艷遇

Velázquez 《Pablo de Valladolid》c.1633

幸好馬奈(Manet, 1832-1883)在1865年去馬德里的時候,Prado國立美術館並沒有限制他一小時內觀賞五十幅畫*,不然說不準就會錯過這一幅屬於Velázquez(1599-1660)看似不太顯眼的作品。走漏眼可大可小,他若果沒有發現這幅畫的驚人之美,而回國參照那嶄新的技法扭轉傳統的習慣,整個法國印象時期的美術史可能就要改寫。幸好,馬奈不是香港人,他可以立在作品前不動,仔細研究學習大師的筆觸,很久很久……一個畫家由此孕育。

可 能你看不出來這幅作品如何驚人,但我們可以試著了解馬奈為何會為之驚艷。事實上在十九世紀以前,沒有幾個法國人對西班牙繪畫有足夠認識,直至拿破崙對西班 牙的野心因利成便羅致了數量可觀的作品,而羅浮宮後來又開闢了西班牙專館,法國畫家才有更多機會接觸西班牙作品,但那只是整個西班牙藝術寶庫的一小部分而 已。

終於馬奈一眾法國畫家決定親赴Prado朝聖(Prado擁有大量Velázquez及Goya的作品),馬奈寫信給他的畫家老友Henri Fantin-Latour,信裡讚美著Velázquez是畫家中的畫家,句子斷續得有點上氣不接下氣,然而字字透露著一種戀愛一樣的帶點迷惑的喜悅:
「這是最不同凡響的……那背景消失了,什麼都沒有,只有空氣包著那傢伙,他一身都是黑色。」
這 幅畫描繪了一個全身黑衣的小丑,袍子累贅地交疊在大肚腩之 上,表情有點曖眛,四肢的擺動似乎是要開始表演。它的驚人之美在於馬奈所說的那個不存在的背景,Velázquez是首個以全身造像而不寫背景的畫家,以 前也有無背景的半身人像畫,但Velázquez藝高人膽大,把腳也畫進去,背景卻連牆壁與地面之交界線也沒有,只給他掃上朦朧的腳影。有點似一本沒有背 景描述的小說,人物因為缺乏實質對照而虛無起來,卻又自有一種神秘的吸引力。這不好懂,像高行健的作品,基本上是給作家看的;馬奈是個畫家,他對光的表現 特別的敏感,所以他能注意到這一幅灰和黑的作品中,筆觸的跳躍處有光之流轉。

Manet《The Tragic Actor》1866

印 像如此深刻,馬奈回國就畫了《The Tragic Actor》(1866),一個哈姆雷特的悲劇演員,除了腳邊多了一把佩劍,主題幾乎一模一樣,只是馬奈更強調模特兒身上絲絨及羽毛轉折的反光,他的手簡 化成幾個色塊,他的影子還要更飄忽……巴黎奧塞美術館及紐約大都會博物館在2003年就合辦過一個展覽《Manet/Velázquez: The French Taste for Spanish Painting》比較兩者的作品,會場入口懸著的就是這如門神的一對。

其實馬奈的名作《The fifer》(1866)也是一樣飄浮在太虛之中,類似的技法運用也見於Degas的作品中。可以說以馬奈為首的早期印像派畫家有一半都極受西班牙畫風影響,自從他們發現了Velázquez,拉斐爾便被打入冷宮,他們受夠了細瓷的精雕細琢,而一起狂熱地追求筆觸的極端表現技巧,成為了印象畫派的發展基石。

*「一小時內觀賞」是香港藝術館在2005年籌劃《法國印象派繪畫珍品展》期間提出過的奇招。(引自明報:47幅總值逾46億港元的國寶級法國名畫......會吸引至少12萬市民觀賞 ......館長朱錦鸞表示若人流太多,或會限制觀賞在一小時內完成 。)

原作油畫藏於西班牙馬德里Museo del Prado(上)
美國華盛頓National Gallery of Art(下)


samedi, octobre 02, 2004

一幕戲一幅畫

Pieter BRUEGEL the Elder《The Months》1565

摩登上海的月曆畫上是美女和香煙,十六世紀的布魯塞爾月曆畫則是一幅平實的農村冬日狩獵圖,主題說不上引人入勝,畫家卻是大有來頭。

首先要弄清楚畫家的姓氏,本來是Brueghel,直至1559年畫家忽然不喜歡那個H,於是改成Bruegel,到現在變成不明不白。到兩個兒子出生的時候,畫家又把那個H給他們補回去,大兒子跟畫家一樣叫彼得,而名字叫約翰的小兒子後來給畫家添了一個孫子亦是叫約翰,偏偏他們一門都是畫畫的,美術史上爺孫的名字重重疊疊排開,像樸克牌遊戲,頗有移形換影的魅惑。(參:這裡說的是老祖宗,沒有H的那一位,連出生年份都不確定,一般猜測是1525年,說他是大老爺嘛,他卻確定是英年早逝於1569,總是那末反高潮。

美術史上他是十六世紀北方文藝復興的偉大畫家,他的《孩子的遊戲》,堪稱一部法蘭德斯(Flemish)兒童玩意圖鑑,八十四個項目看來像一個平面的小奧運會。又有一張,畫家一口氣講了二十段荷蘭箴言諺語折子戲,頗有電影大場面的效果。

他的代表作是一系列描繪農民生活的寫實月曆畫,總共十二(?)幅,但只有五幅留存至今。

我第一次看這幅雪中獵人確實是在電影中——俄國導演塔可夫斯基 (Tarkovsky, 1932-86) 的《星球梭那里斯》(Solaris, 1972)一幕——主角在外太空死而復生的妻子正疑惑自己到底是人不是,牆上這幅靜寂的雪地畫把她帶回去主角孩童時代的記憶,感受著屬於人類的生活與愛……這時突然又進入失重狀態,兩人擁抱著在畫前飄浮起來,如夏加爾畫中飛翔的情侶,鏡頭游移在雪地上的小人兒之間……

那個時候我年紀小,從來沒有看過這麼奇異的電影,整整三個小時是那麼緩慢的痛苦,我像一個捧著花兒的孩子,看著看著突然覺得它美麗得叫人心痛,不由自主的哭了。自此我記住了那幅畫。
Pieter BRUEGEL the Elder《Portrait of an Old Woman》c. 1563

後來到了布魯塞爾皇家美術館,在畫家的專室內雖然沒有找到電影中的畫(藏於維也納),但已經叫我大開眼界,我沒想到那些小人兒的臉原來那麼醜!畫家對長相奇怪的臉彷彿有一種癡迷,他筆下的農民長得一個比一個醜,再小的人兒你都能看得清清楚楚,然而他們每個人都有事,沒有一個閒著。漫畫化的造型更顯得他們的生活有一種嚴峻的態度,如果畫家也拍電影,大概會拍成那種冷峻的幽默作品,叫人意想不到,像他反複把玩那個H。

塔可夫斯基喜歡畫,因為他的借用我才真正認識Bruegel的好,另一個是上期說的意大利畫家Carpaccio,《星球梭那里斯》想營造的就是一種Carpaccio的文藝復興時期的氣氛。兩個畫家風格看似大不相同,其實都有一種寂靜的熱鬧,暗地裡在騷動……所以電影的第一個長鏡頭就是這麼一個表明心跡的意象——河裡湧流的水草,現在這樣,以後也這樣。

top: The Hunters in the Snow (Dec.-Jan.), Kunsthistorisches Museum, Vienna
middle:
The Harvesters (Aug.-Sept.), Metropolitan Museum of Art, New York
bottom: Oil on wood, 22 x 18 cm, Alte Pinakothek, Munich